政治短篇小說：老張的外遇

這天的天氣很熱。還好老爺國產車沒什麼好，就是冷氣夠強勁。老張戴著那雙他小女兒認為很老土的墨鏡，依然覺得陽光有點刺眼。

以前在高速大道上飛馳，南上北下也不覺累。但歲月不饒人，現在不過是從新山駕到馬六甲就覺得肩膀酸痛了。路上景色單調，都是油棕園為主。偶爾有一兩個廣告牌。“1 Malaysia"，沒有了老套的三大民族模特兒手牽手的照片。剩下納吉的笑臉。

老張笑了，他的店早就一個大馬了。不管土著非土著，貨物的價格都是一樣的。

到了芙蓉後，就從那裡乘搭電動火車到吉隆坡。這樣會比較合算，南北大道的過路費可不是普通的貴。還好現在不是高峰時間，車廂內不是太擠。

進到吉隆坡後，老張來到一家酒店裡休息後，便出去吃晚餐。在嘛嘛檔那裡，聽見電視新聞和顧客們都談論着警方封鎖首都的消息。老張小心翼翼地將mata kerbau煎蛋的蛋白吃了，看著碟子中的蛋黃，然後一叉將它刺破，讓蛋黃流入炒面裡。

大兒子一向很熱心政治，而且還是傾向在野黨一方。老張就是一直反對。政治太齷齪了。他不想突然一天，兒子在內安法令下被扣留，或者從某個政府高樓掉下來。

『就是因為有這些不公平的事情，我們更不能屈服，更要站起來！』兒子總是這麼說。老張當然也明白這道理，而且也很贊成。但現在是自己的兒子可能突然成為烈士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老張這次來這裡，是瞞著家人的。畢竟他在家的立場是堅持反對參與政治。而且他一向也認為，只要奉公守法努力工作，就不會沒飯吃，要致富也不是難事。因此當他的朋友們有什麼“lobang”和“康頭”時他都不為所動。

但這些年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糕了，百物漲價行情不好也就算了。相比擔心兒子被政府關起來，現在他更擔心小女兒放工回家時遇到壞人。但他告訴妻子他的擔憂時，妻子把報紙放開推到他面前：『男的也不會安全。你看，平白無故就被劫匪捅了幾刀。』

新山和幾乎整個柔佛，都是國陣勝出的選區。一直都是。不管烈火莫熄還是308，這裡的人都堅信國陣會帶給他們好日子。但什麼時候開始，開始每天擔心兒女出門後回不來。什麼時候開始，兒子開始偶爾會發牢騷，說乾脆想辦法移民到新加坡算了。

很多馬來西亞人都想過去新加坡，政府今晚卻不讓人進入吉隆坡。

老張也說不清為什麼突然想要這麼做。也許是長期背負着太多，想要讓自己任性一次吧。這一次，他不想繼續當個沉默的大多數。

吃完晚餐後，老張到附近的雜貨店買了幾罐啤酒和一包花生。老婆不在，可要好好喝個夠。

第二天，老張醒來後才知道樓下的客房被警方突擊檢查了。老張漫步到茨廠街，那裡冷清清地，頭頂有直升機盤旋。不知為何，讓老張想起第一次的失戀後不久，和一班朋友去吃火鍋後獨自駕摩托回家的心情。

吃了早餐後，老張就在茶餐室裡看報紙，也看人。茶餐室生意很好，不斷有人來搭檯。大家都討論著待會兒的事，其中不少都是瞞著家人來的。雖然心中暗笑他們是不孝子，但卻不討厭他們。

報紙看完了，便吃午餐。吃著吃著，街上人潮開始出現。雖然穿黃衣的不多，但大家都知道彼此是同路人。結帳後，老張也加入了。路上大家情緒激昂，老張有點不習慣，沒有跟著喊口號。路上看見結交有一群人似乎圍觀着什麼，便過去看看。

原來是一位馬來同胞的腳抽筋了，表情很痛苦。有幾人幫他按摩腳板和小腿，看起來不熟練。搞了好一陣子後，馬來男子嘗試站起來走幾步。冷不防大家一起喝彩鼓掌，好像剛破了建力士記錄。老張也很自然地一起喝彩。

之後隨著人潮從蘇丹街走到大馬銀行大廈前，其他方向來的人似乎都在那裡聚集。有人派發了一個哨子給他，他也覺得喊口號太多，喉嚨有點啞，便以口哨取代吶喊。路上，有人不斷提醒大家前方有水炮車。果然不久後就看見前方的人突然向後跑。然後看見以前只能在新聞裡看見的水砲和催淚彈。老張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，然後拔腿就逃。

接下來就是這麼重複著前進後退前進後退。殘餘的催淚彈的煙霧讓老張留下了眼淚。上一次流眼淚已經是很多年前母親過世的那晚。

這時有人派了些鹽巴給老張然後告訴老張不遠處有水。老張走到那裡，原來是有人打開了澆花的水管向天空噴射。老張用清水和鹽洗臉後覺得好多了。然後便隨大家繼續走向富都路。途中大家唱國歌，雖然五音不全，老張也一起唱了。

路上即使下雨，也淋不滅大家的熱情。走到遇上聯邦後備隊後，大家前後被阻，突然有人要大家坐下，老張也就隨大家坐下。突然又聽見熟悉的聲音，是催淚彈。老張連忙爬起向後跑。但卻看見有些人堅持不起來，結果被警方逮捕了。

老張開始覺得徬徨。感覺上就像被人一網打盡。大家就這麼被困在路上進退不得。過了一段時間，前方的人開始繼續走。原來警方放行了，老張也隨著大家過去。但過去不久，催淚彈和水砲車又出動了。大家就如驚弓之鳥般四處逃竄。

老張雙腿很累，卻不得不跑。就這麼跑了很遠。然後聽見有人說有一批人成功到達體育館，集會已經宣布解散了。但老張卻沒有覺得特別失落，因為能有這麼多人一起大聲說出心中訴求，能不能到達體育場只是枝節而已。

雖然集會已經解散，但紅頭兵們依然雄壯威武的在街上列隊吆喝。老張突然想起一句唐詩：兩岸猿聲啼不住，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
回到旅館休息一晚，第二天老張就回家了。回到家裡，氣氛似乎很不妙。妻子劈頭就是一句：『你不是說到馬六甲你大哥家嗎？你大嫂剛剛說你沒有去過那裡。你到底去了哪裡？』

『老爸你該不會是有外遇吧。』女兒落井下石。

『當然不是。』老張回答。

『那你說，你究竟是去了哪裡？』妻子追問。

兒女都在，不能讓他們知道。老張決定等他們不在時再向妻子解釋。

手機裡的照片，能还他清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