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結局 (D)
我加班後。獨自去吃晚餐。宵夜時間﹐嘛嘛檔擠滿了人。
雖然我從中學開始以來經常一人吃飯。但在家一個人對空氣吃飯﹐和在很多人的地方一個人吃晚餐還是有分別的。吃的速度會比平常快﹐吃完後不會多坐一會﹐而是立刻結賬離開。
吃飽了後﹐我決定回家睡一睡。回家路上﹐我依然對那bugs念念不忘。我不停在腦海中模擬各種解決方案。但這些都不是好辦法。
突然靈光一閃﹐我想出了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法。我開心得幾乎喊了出來。綠燈了﹐我的腳立刻猛踏油門。我沒注意到對面那闖紅燈且飛馳而來的巴士。
剎那間﹐我失去了知覺。我以前以為人在離開前﹐就會想起很多事情。但我在失去意識前只想起一件事。剛才那碗 maggie goreng mata kerbau真的是平白浪費掉了。
我看了眼前繁華世界最後一眼﹐世界真美。
我眼前一黑......過了不知多久﹐聽見一把死氣沉沉的聲音﹕“糟糕﹐搞錯人了。”
我張開眼睛﹐看見我自己躺在我車上的駕駛座﹐四週很多人圍觀。而我也是在旁觀者的角度看着自己。那把聲音繼續說﹕“那就是你的肉體。”
我看着說話的人﹐他一身黑袍﹐並以白布蒙面。不等我說話﹐他就繼續說﹕“我是你們口中的死神﹐也有人叫我們勾魂使者﹑牛頭馬面﹑還有其他名字。”
我問說﹕“這麼說﹐我死了?”
死神回答﹕“沒錯﹐但有轉機。因為這次是我搞錯人了。”
“轉機?你是說並不確定我是不是死了?”
“情形是這樣的﹐如果我們勾錯魂﹐我們會讓受害者選擇要就這麼死去﹐或是復活。如果選擇死去﹐我們會破例讓你加入死神的行列﹐那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。當然﹐你也可以選擇去投胎。為了彌補我們的失誤﹐我們會向上頭求情﹐讓你下輩子衣食無憂。”
“讓我復活把﹗”
“你別這麼快就做決定。如果是我﹐我會選擇成為死神。我們死神生活自由自在。每天飛來飛去﹐不必為塞車﹑汽油起價﹑沒停車位而煩。死神工作輕鬆﹐人工高福利好﹐充滿發展機會。你也不必擔心沒有相關工作經驗﹐因為我們是有員工培訓計劃的。總而言之﹐不會比你現在這份工作差。”
我一時反應不過來﹐死神繼續說﹕“可能我說得太抽象了﹐讓我說得具體一點吧。我們除了很高的底薪外﹐每勾一個魂還可以抽佣金兼有積分。積分可以用來換禮品﹐也可以轉換現金。如果業績好﹐很快就有升職機會。”
“你們升什麼職?”
“有慧根的通常能夠得道成佛。其他的也能升為高級死神﹑分隊領隊之類的職位。”
“我還是想要復活。”
“唉。幾乎全部人都一樣的回答。凡人的就是有放不下的牽掛。”說完後死神禁閉雙目一陣﹐然後張開眼﹐說﹕“你回陽間對我也有好處﹐你回去吧。”
“好處?什麼好處?”
“我查了你的紀錄。你不是好人。留你在人間多害死幾個人﹐我就有機會升職了。不多說了﹐你回去吧﹗”
死神說完後手一揮﹐我只覺天旋地轉﹐然後全身刺痛。然後聽見身邊的人驚呼我有心跳了......
然後我就這麼活到退休......
雖然已經退休多年﹐我依然每天都步行到附近的書攤工作。那是我用大半生積蓄開的二手書攤。除了買賣二手書﹐也賣些報紙雜誌。
當初開這書攤時﹐身邊的人都說我瘋了。在馬來西亞賣書﹐根本自討苦吃﹐何況是二手書。
而我的書攤的確是慘淡經營。除了幾個熟客之外﹐其他人頂多賣份報紙而已。幾乎每個月都有人勸我結束營業。很開心還有這些人對我關心。但正如他們所說﹐我是瘋了﹐瘋得很快樂。
我可以將被人遺棄的書重新上架。可以看見客人在舊書堆中尋寶。可以看見顧客找到心頭愛的笑容。
有時還有個中學生到這裡鬼祟地站讀。他不時瞄向我﹐看我有沒有發現他在站讀。我覺得我在看着當年的自己。只是我當年比較過份﹐我跑到大眾書局里站讀。結果有時會被店員提醒我大眾書局不是圖書館﹐或提議我喜歡的話就把書買下。
輪到我扮演店員的角色﹐我選擇扮演一個老懵董的店員。
這傢伙已經連續幾天來這裡看同一本書了。他應該正在儲蓄錢準備將書買下。每天來只是確認書還在。當然還在﹐我每天在他離開後就將書從書架拿下﹐在他來之前又把書放回原位。以免其他顧客也看上同一本書。
這天我如常把書放原位。中學生來了﹐今天很有笑容。他終於把書買了下來。我算了他個折扣價﹐他開心得連謝謝都忘了說。
店里沒人﹐加上我又覺得有點累﹐便伏在桌面小睡片刻。然後呼吸就停止了......
“朋友﹐我們又見面了。”說話的是死神。“我死了嗎?”
“事情還是有轉機的。”
“你又勾錯魂?”
“不是﹐只是想見見你。”
“那你找我什麼事?”
“多虧你這些年害死人無數﹐我升職了。有興趣加入我的死神團隊嗎?”
“我難得退休了﹐沒興趣再開工。讓我復活吧﹗”
“唉﹐好吧﹗”
死神手一揮﹐我又恢復呼吸。還一口氣呼吸了十多年。
這一年我大約75歲﹐算長壽。人到這個年齡﹐同輩的親友也去得八八九九了。剩下的不是在樓下病房﹐就是在其他醫院里。久病床前無孝子﹐我的子女都會告訴我工作忙﹐所以不能常來看我。
這一天﹐我突然很有精神。我知道那是回光返照。我很平靜。我打電話給我老伴﹐要她將我珍藏的古董手提電腦帶過來。
她一進病房﹐看見我精神奕奕。先是一喜。然後突然有了些預感,眼眶開始有點淚光。
我接過那手提電腦﹐這是我人生第一台手提電腦。電池早就壞了。我細心地把插頭插入插座﹐啟動電腦。聽見視窗那熟悉的開機音樂﹐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。
我打開那Visual Studio﹐開始用 C (我第一個編程語言) 編寫程式。很久沒寫﹐很生疏了。頻頻出現syntax error。
終於完成了一個簡單的程式。我這時狀態開始衰退﹐我知道那一刻終於來了。我咬緊牙關﹐Build...Execute。成功了﹗
我望向淚眼汪汪的老伴笑了笑﹐將電腦銀幕轉向她。那是一個簡單的“Hello World”程式。我改成了“Goodbye World”﹐還有一句留給她的話。
我終於撐不住沉重的眼皮﹐慢慢地閉上雙眼。四週異常平靜...
只有死神的聲音﹕“這次沒有轉機了。有興趣加入我的死神團隊嗎?”
